方舟（2）
【2】Misaki
八田美咲是一个典型的Omega
娇小细瘦的骨架结构与柔和明媚的面部轮廓，八田自己都忍不住觉得没人能比这些特征更适合教科书里所描绘的有关‘楚楚可怜’一词对Omega们古往今来的形象刻画。
当然，除了他的那双眼睛之外。
在一次抓捕任务里，从前的一位在搜查一课担任刑警的前辈曾对八田讲道：
“那些混蛋其实是很脆弱的，因为没几个Alpha能忍受自己在一位Omega面前束手无策。”
而八田，就是‘那个Omega’。
五年前自警校毕业后，他就一直在从事刑侦方向的工作，但与一般的警察不太相同，虽说也是从最基层的工作做起，但人事部门在一开始是有意将他安排在交通部门，比如在高速公路上指挥下车辆，开开罚单什么的。
不过令人吃惊的是，八田对这个安排倒没说什么，毕竟他属于少部分的幸运儿，工作半年后他遇见了当时时任搜查一课课长的草薙出云。
那晚他接到了紧急路况报告，在新宿国道上发生了车辆因追尾导致连环相撞的车祸事件，但他在驱车前往目的地的时候，发现其报告本身又改成了警方在对某嫌疑人的追捕过程中所造成的交通事故。
于是后来八田扣押了两辆车。
一辆是嫌疑人的本田，另一辆则是属于草薙出云的雷克萨斯
他是在新宿国道北上的首都高速中央环线上拦住他们的。
“给条活路咯，小美女，”草薙出云背靠着那辆黑色的SUV点了支烟，操着一口浓郁的京都方言朝八田开了个玩笑：“开罚单也是寄到警局里，何必呢。”
“抱歉啊，帅哥，”八田头也不抬地写着罚单，抬起手用圆珠笔的一端凭空点了点警帽，标准日本语说得字正腔圆：“我靠这个吃饭呢。”
结果这句话让草薙出云笑了起来。
“他犯了什么事？”完事后八田多问了一句。
草薙出云甩了甩手里的罚单：“谋杀。”
然后八田抬头看了他一眼。
而也就是这一眼，让草薙出云跟人事部的警察从此结了梁子。
“八田美咲警官有一双刑警的眼睛，而你们这群庸才却让他在高速公路上追着汽车尾巴跑？”
据说这句话成为了八田转职报告上唯一说明了的原因。
醒来时，时间大概是下午三点半。
空气里有花朵的香气。
八田转动了一下睡得有些僵硬的脖子，他看见就在离自己的枕边不远处的床头柜上被人摆放上了一捧新鲜的马蹄莲。
似乎其中还夹着一张名片。
这时门被推开了。
“哎呀，你醒了。”护士看起来很欣喜：“我现在去通知医生。”
但令八田没有想到的是，陪同医生一起进来的还有另一个人。
宗像礼司的发色在午后的日光里微微偏蓝，这不由得让八田联想起了环境纪录片里对深海世界的叙述，远离文明的六千米深度造就了与任何阳光以及温暖绝缘的神秘生命体，但无论是那些奇诡怪谲的透明鱼类还是只存在于传说里的庞然海兽，甚至是仍尚存于世的几千万年之前的远古细菌与化石，它们都将被这一大片无尽的深蓝所覆盖包容直至地球毁灭。
男人的颜色切割开了天与海之间的一条裂隙，以精致缝制的人皮作为伪装，收揽一切暴虐无常。
那是源自海的寒冷残酷，始于这颗星球在生命诞生之初便具有的丛林法则。
适者生存。
而面前的这位Alpha，理所应当地成为了社会达尔文主义里所颂扬的为数不多的掠食者之一。
八田觉得自己的皮肤在微微发紧，就像是潜水员在第一次面对超过100米深度作业时所感到的自然恐惧。
微弱的绿叶气息浮动在空气里，那是Alpha在发觉到Omega对自己的不适时所特有的信息素抚慰，他对八田展露了一个友好的微笑。
“抱歉，”宗象似乎是在自我检讨：“我没有控制好自己，请原谅我的粗鲁，八田警官。”
八田皱了下眉，不知道这个男人在卖什么关子。
接下来宗象没有说话，选择礼貌地站在一边，医生翻开病历本，又替八田再次检查了一下身体，对他稍稍点了一下头：
“病人可以进行谈话，但注意不要太过劳累。”
“我怎么了？”八田问医生。
“睡眠不足导致的神经衰弱与生理期混乱，以及感冒引发的肺部感染，”医生一脸公事公办的态度，话语丝毫不委婉：“你的抑制剂服用多久了？”
“额，一直都是这个种类，”八田感到有点尴尬：“大概十多年了吧。”
“从现在开始停用。”医生发号施令。
“什么？！”八田突然间就变得不怎么淡定了：“不吃抑制剂我怎么上班？”
“不是不让你不吃，”医生看上去有些头痛，看起来这些年也接手了不少像这样的病例：“是你现在的生理期已经混乱了，必须要经过一段正常的调控之后再进行相应的抑制。”
八田摇摇头：“你知道我没办法——”
“我很抱歉，亲爱的，”医生打断了他的辩解，给了他一个充满遗憾的眼神：“你必须得这样做，生理期混乱很可能会影响到你的生育功能，哪怕是为了你未来的孩子，你也得好好听我的话。”
八田无奈地瘫倒在病床上，一脸怨念地目送着医生走远。
“你看起来好像很不想接受这样的诊断结果。”宗象在一旁评论说。
“显而易见，”八田似乎完全忘记了刚刚彼此间剑拔弩张的紧张气氛：“我会被炒的。”
“为什么？”宗象貌似不是特别能理解这样的话题走向。
“因为我花了我人生中大部分的时间选择成为一个刑警，而现代医学目前则要求我成为一个Omega。”八田堪称细心地给他解释了一下。
“恕我直言，刑警与你的性别之间并无冲突。”宗象指出。
“呵，理论上是这样的，没错，”八田看着宗象的眼神变得有些怜悯：“然而反抗或者夺取权力之初不如先否定自身。”
宗象略有惊喜地弯起了唇角：“要说，什么时候我们社会的警察制度对于人才的培养也用上了福柯的思想的话，我会非常满意的。”
“我没空跟你玩语言文字游戏，先生，”八田揉了揉自己的鼻梁骨，没觉得自己的语气里多了些嘲讽：“我记得你希望能够与我有一场友好的交谈？”
“荣幸之至。”宗象面露诚恳地朝他微笑着，当然，八田觉得那副恰到好处的嘴脸一定是经过无数次的演练才能成就此人非凡的道貌岸然。
“所以，有什么需要我帮助的吗？”八田尽可能地调整着自己的心态，尽量心平气和地与人对话。
“我叫做宗像礼司，曾任东京地方检察厅特别搜查部检察官一职，”宗象倒也不是个矫情的人，开门见山这套牌打得还是可以：“现任由国家法务省直系成立的犯罪侦查行动科室长，前些天与阁下在警署的走廊里见过一面，希望对我还有些印象。”
“你想要什么？”八田美咲大概是把‘直接’一词的解释发挥到了极致。
“我很欣赏你的侧写能力。”宗像礼司选择了点到为止。
“哦，谢谢，”这倒让八田有些没想到，他掩饰性的咳了一下，突然间竟不好意思了起来：“嗯……那什么，过奖了……”
“我并没有言过其实，接受恰当的评论往往是从事一项新工作前最好的开端，而我向来不吝惜赞美。”宗象看上去像是有些摸清楚了八田的人际交往规则，便顺着本意说了下去，没有任何的遮掩。
八田表示对他所说的这一番话不是很理解。
“是我的疏忽，”宗象面含歉意地解释道，但八田打赌这个Alpha的内心绝对是在得意：“未能及时通知八田君的职位调动，作为室长难逃其咎，不过也请理解Scepter 4组建尚早，人事部门的工作还未落实。”
‘谁能告诉我这个诡异而且中二的单位名称是怎么回事啊？！’
八田在心里崩溃地大喊吐槽着，面露不可思议之情。
“等，等等，”八田呼出一口气，整理了一下思路，然后询问道：“我猜我现在应该仍在搜查一课工作吧？”
“三天以前是这样的，”宗象从身边的公文包里掏出一份文件然后递给他：“现在你是我的属下。”
“我，我不是很明白，”八田约莫花了十多分钟读完了文件后，一脸的不可置信：“在此之前我根本没有接受到相应的转职通知或者报告，为什么现在就成了——这个犯罪侦查行动科的警员？”他在那个看上去极像是从漫画或者轻小说里衍生出来的英文单词上停顿了一下，最终还是选用了较为正常的表达方式。
“我说过了，”宗象推了下眼镜：“我对八田君你的侧写能力印象极为深刻。并且我也非常需要像你这样的人才，社会的流动性在所难免，而你将会成为上升的那一类人。”
“我没觉得我有这么重要，”八田觉得自己有些被逗笑了，他叹了口气：“但身为体制中的一员，我无法单方面的答应你的请求。”
“所以你需要一个借口吗？”宗象象征性地抬手指了一下天花板。
“不，”八田摇头，突然觉得面前的Alpha其实也没想象中的那么聪明：“非常不幸，但事实真相就是我没办法就这样直接离开搜查一课。”
宗象懂了。
然后他取出一份看上去有些年份的转职报告，略有深意地评价道：“你总要学会接受自己早已经能够独当一面的事实，八田君。”
病房里一时沉默。
八田看见摆在那里的纸张是陈旧的，但部分字迹却是崭新的。
蓝黑色的墨水是八田熟悉的字体，来自草薙出云的签名。
‘转职申请部门评价（部门领导专用2）’
‘姓名：八田美咲’
“首先陈述：我一点也不后悔跟人事部的那群家伙们闹翻。ps, 第一次知道宗像礼司比我还要混蛋。”
‘草薙出云’
“……你做了什么？”
半晌，有些愣住的八田缓缓开口问道。
宗象耸耸肩。
“像跟你谈论一样，我也跟他谈了谈。”
八田不可理喻地看着他。
“所以现在你跟他将会是同事了，”宗象故作天真地笑笑：“同级，但总体比四年前好过太多。”
